发表日期:2014-07-25 分享到:
父亲·师友·往事(上)
李小可
父亲生前常对我讲,一个人艺术的成功,个人风格、面貌的建立,要靠条件。但条件需要具备多种,哪一个条件不够,必然会在作品中显现出来,来不得半点虚假。条件够了,就会水到渠成。而这不仅要个人奋斗努力,还要有人生的经历与机缘,看你是否能抓得住时代带来的机遇与挑战。是父亲所经历的那个时代和他个人的奋斗成就了他的艺术与人生。
父亲生前的两句话“所要者魂”、“实者慧”,这是他一生对待艺术和做人的座右铭。
父亲小时候,在家乡徐州,常看一种乡土气息特别浓的地方戏,叫“拉魂腔”,平民百姓最爱看,演的都是悲欢离合的人间故事。那如泣如诉的乡土腔音,催人泪下,艺术的感染力动人魂魄。给父亲的心灵打上深深的烙印。54年他到江南写生时,提出“可贵者胆”、“所要者魂”。这个“魂”就来自于“拉魂腔”,这个“魂”就是艺术中的情与精神,也是艺术所表现的最本质的东西。
艺术所以能催人泪下,首先要有感而发,是生发于人与人、人与自然之间真切的情感。对于时代的情感,对于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情感。艺术中的“魂”,就是从这些感动中生发而来的,有了这个“魂”,才能产生具有强烈感染力和表现性的艺术作品。
父亲十三岁时,常去离家不远的城墙上玩。一次偶然看到快哉亭中几位老人在作画,信手画出山水、梅花、兰花,这使父亲极为惊奇,连看多日,老者也颇为惊奇,便叫他进屋观习,后来,父亲拜其中一位叫钱食芝的老先生为师。钱先生发现父亲绘画上的天分,曾赠画给父亲,并在画上题跋律诗一首:“童年能弄墨,灵敏世应稀。汝自鹏搏上,余惭鹢退飞”。正是这个机缘把父亲带入中国画的天地。而这偶然的机缘,产生于父亲对中国画艺术的初始迷恋与吸引,更产生于钱食芝先生对陌生稚童的关爱。
父亲18岁那年看到徐州军阀张宗昌为其母做寿,请来当时京戏戏坛巨匠唱的堂会,余叔岩、杨小楼、荀慧生、钱金福、程砚秋、尚小云等众多精英聚在一起。余叔岩那高亢悲苍的唱腔,杨小楼干净大气的身段,尤其是程砚秋圆韵流畅的精湛唱腔,给父亲心灵带来的不仅仅是感动,而是东方艺术韵味产生的一种震撼,这唱腔仿佛已浸透在他的心中,如听“天乐”,其程式化的表现方式也深深地影响着他的艺术。晚年父亲画完画,坐在沙发上休息时,旁边录音机播放出的依旧是程砚秋、余叔岩、杨宝森那如“天乐”的唱腔……这唱腔缓缓地回荡在师牛堂中。
1929年,父亲以中专学历越级报考杭州国立艺术院研究部,当时需要考油画,父亲从来没有画过油画,不知怎么办,正巧报考的路上遇见了同考的青年张眺,张眺说:“我教你。”经张眺的辅导,最终父亲榜上有名,张眺反而没被录取。后经父亲向校长林风眠诚恳推介,林校长欣然纳取了张眺。父亲考入杭州美专的机缘,同样来自于林风眠先生对于初登艺术征途学子的一种关爱。
杭州美专按照林风眠先生的理念,在那个时代为中国艺术学子打开了一个开放的、多元的艺术窗口,使父亲和其他学子们既能研究掌握中国传统文化,又能接触到法国印象派、后期印象派、俄罗斯巡回画派、德国表现主义等多元的世界文化。为学生们提供了一个可以比较、自主选择、自由定向的机会。杭州美专也成为父亲艺术与人生的重要转折点,在那里,他被林风眠校长大气、深遂、纯净的艺术和诚挚的为人所深深感动。
1940年,林风眠先生住在重庆金刚坡的一间破旧房子中画画,条件极为简陋。父亲经常会带点便饭去看望老师,每次去都看到林风眠先生在画画,从未间断,每日都画几十张,画完的画,堆在身后,直摞到屋顶。父亲常对我说,人们往往只看到林风眠先生一气呵成的惊人之作,却不知他背后付出的代价。
1989年11月9日那天,是林风眠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的日子,在那稍显冷清的展厅里,父亲和母亲送了一个很大的花篮,上面写着“献给敬爱的林风眠老师。学生李可染、邹佩珠敬上”。那时父亲已是82岁的老人,他细细看着老师的每一幅作品,喃喃不停地说:“林老师的画,真是让人振聋发聩……” 杭州美专的日子,老校长的身影仍历历在目,而时光已过了六十年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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